天方亮,一輛馬車緩緩拐過城郊的樹林內,駛向城內。
城門上的守衛見那馬車上鑲著大大的頤字標記,便連盤查也沒有,打著哈欠讓馬車進城了。
「唔...到了嗎?」輕柔的嗓音帶著一絲孱弱沙啞,說話的人似乎是剛從夢中醒來。
「是,小姐,咱們回到櫻城了。」另一個嗓音明顯輕快俏皮許多,還有著一些迫不及待。
沉默了半晌,一隻白嫩纖細的手輕輕拂開窗簾。
「.....默兒,幫我拿件毯子,櫻城似乎比和莊還冷。」頤姝看了看窗外熟悉的景色,原本有些緊張的心,突然安定下來。
就在她要放下窗簾時,一人一騎從馬車邊疾駛而過,還留下了淡淡的桂花香味。
「停車!」頤姝連忙喚道。
那個人、那個味道、那匹馬....她絕對不會認錯。
「小姐你要去哪兒?!」默兒焦急地喊道,絕對不會有人相信,她家的小姐,頤家最知書達禮的大小姐,竟然如此不顧禮儀的跳下馬車。
「我去去就回。」她只是想要確認一下,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他罷了,看一眼...就好。
跳下馬車,她竭盡全力地嘶喊道:「薛采銘、薛采銘!齊哥哥!」
前面騎馬的人這才回過頭,一見是她,笑著折返了回來:「小姝,妳回來啦?」
小姝,妳回來啦?
這樣簡簡單單一句問候,卻重重敲擊在頤姝的心上。
「摁,我回來了。」她微微垂下眼簾,遮去所有情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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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采銘和她,是櫻城最具權力兩大家族的嫡子嫡女,是最備受期待的兩家族繼承人。
因為兩家是世交,所以頤姝從小就和薛采銘一起長大。
她還記得初次見面時,她怯生生地對他喊道:「薛、薛小少爺......」
而他,笑容裡帶了點大戶人家所沒有的純真對她說:「姝妹妹何必如此客氣,你我兩家是世交,我喚你一聲小姝、你換我一聲齊哥哥就行了。」
齊是他的乳名,所以他說,喚他齊哥哥便好。
他是她的齊哥哥、她是他的小姝,這樣的情節似乎能夠構成一個浪漫而完美的故事,一段風花雪月男女彼此愛慕的故事。
但是他們並沒有。
薛采銘雖然總是親密地喚她小姝,去哪兒都把她帶在身邊、有好吃的總是第一個給她、她有危險他總是第一個出來保護她,但頤姝心裡知道,她就是知道,薛采銘對她,絕無半分男女之情。
他就像是一個溫柔的好哥哥,處處寵她疼她護她,但,那些感情至今都沒有昇華成世間最動人的愛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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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默半晌,她才又抬起眼,溫柔地笑著,「齊哥哥這麼急,是要去哪兒呀?」
她故作不經意的提起,其實心裡早就知道答案。
「葳葳她昨日不舒服,體溫高了些,我想著今天趕快去陪她呢。」少年有些憨厚地笑,眼裡卻滿是眷戀寵溺。
只對林葳葳才有的眷戀寵溺。
頤姝突然想起,許多年前,林家尚未搬來櫻城時她生病的事。
那年冬天特別寒冷,許多家的孩子都感染了風寒,她也不例外。
只是那年,她的父母回到頤家本家處理事情,她的表哥們全都在京城的書院沒有回來,只有她一個人對著一群丫鬟和嬤嬤。
那時她年齡尚幼,不舒服也不懂得喊人,一個人躺在房裡好久,丫鬟們都以為是大小姐偶爾一次的賴床沒敢叫她。
只有薛采銘,只有他發現異狀。
他如同往常一樣翻牆過來找她。
卻只看到她一個人獨自躺在床上冒著冷汗。
他慌張的抱起她,焦急的大喊,驚動了外頭的丫鬟嬤嬤,才將她送到大夫那。
頤姝還記得,當她第一眼睜開的時候,看到的是他輕伏在她床邊,寸步不離守護著的樣子。
似是感覺到她的動作,他馬上起身,見到已然清醒的她,薛采銘才終於笑了。
那個笑帶著柔柔的暖流,瞬間將冬天所帶來的寒冷驅趕,猶如能融化冰山那般的俊朗。
那一刻,深深刻印在她心裡好久好久好久。
那麼現在呢?
他是不是也是這樣,寸步不離的守護在那個他心上的女孩身邊,融化了那女孩周圍的所有寒冷?
想到這, 頤姝的臉上的笑漸漸變得苦澀。
「那還不快去,杵在這幹什麼?小心葳葳姐生氣喔」她伸出手,將他往前推。
是要把他推離她身邊,更是推離她自己的心。
「小姝我這不是為了妳來打招呼的嗎....妳這丫頭真是的。」薛采銘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,然後翻身上馬,「 等葳葳好點了我再去看妳,順便帶些妳最愛吃的桂花糕。」
說完,他便繼續往前奔馳,再沒回頭。
「......好。」等到路的盡頭再也沒了他的身影,頤姝才小聲地答了聲好。
她想,他一定從來都不知道,她其實不喜甜食。
但是桂花,卻是他最愛的花啊。
頤姝突然有些無力地蹲下身,緊緊抱著雙臂,像是小時候的夜晚害怕一個人睡那樣。
只是抱得再緊,都無法阻止身體裡的一股暖意緩緩流失。
她原以為兩個月的時間,足夠她去忘記足夠她去放下了。
她也以為,再見到他,她的心湖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總被輕易撩動。
只是那些以為啊,竟都抵不過他那輕輕一句:「小姝,妳回來啦?」
「小姐......」在一旁躲著看了許久的默兒,心疼地拿了件披風披在身影單薄的頤姝身上。
她跟了小姐那麼多年,小姐一直是內斂沉靜,一舉手一投足都有頤家大小姐應有的氣度。
只有在薛大公子面前,小姐才會有屬於小女孩單純活潑的可愛笑容。
所以她當然知道,小姐的心上人一直都是那個白衣翩翩氣度不凡的薛家大公子。
她也知道,兩個月前小姐突然病倒被送往別莊休息的原因,定是與薛大公子訂了親脫不了關係。
只是,看著這樣的小姐,她實在是很心疼。
她家的小姐對下人們都是極好的,從不打不罵,下人們也對她十分敬重。
尤其是身為貼身侍女的她。
所以她真的很希望小姐能得到幸福,她家小姐就該是被呵護著寵愛一生而不是像這樣明明很痛苦,卻還硬要強裝笑臉去面對那個人。
「小姐,咱們回府吧。」默兒也蹲下身,「老爺和夫人都在盼著您回去呢。」
良久,頤姝才站起身,眼裡已經沒有了方才的痛苦與失落。
「摁,咱們回府。」
頤姝踏上馬車前,再回頭看了看他消失的那個方向,然後轉身,再沒有回頭。
她想,這樣也好。
她的齊哥哥仍然是她的齊哥哥,仍然會一直寵著她,就像她的表哥們寵她那樣。
她只不過是無法一生一世時時刻刻陪在他的身邊而已。
只是這樣而已。
「其實真的沒什麼的。」她輕喃道,不知是說給默兒聽還是說服自己。
馬車繼續趕路,向著與林府截然不同的方向,漸行漸遠。
從馬車裡,依稀可以聽到幽幽的歌聲:「人生若只如初見,何事秋風悲畫扇......」
櫻城隨著天亮逐漸熱絡起來,頤府馬車卻是再也不回頭的,默默駛向頤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