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光二十八年春。
「娘、娘,妳走快點兒!」
粉嫩精緻的小男孩,穿著一身錦藍的袍子,在前頭不停催著後面走得慢些的女人。
「齊兒你慢些,小心別摔著了。」
女人的步伐緩慢,卻仍是時時注意著前頭的男孩,深怕他一不小心磕著碰著跌倒了。
那女人,便是頤家大小姐,頤姝。
而樹林的盡頭處,似乎已經有人等在那兒了。
「姝姝!」依然總是輕快悅耳的女音,頤姝笑著迎上前去。
一襲藍衣的女人,臉上多了點歲月的痕跡,但是依舊不減年輕時的俏麗,赫然就是昔日的慕容妍。
「妳怎麼現在才來呀?」慕容妍對著頤姝說道。
「齊兒路上肚子餓,我帶他去買些包子,才耽擱些時辰了。」頤姝笑著。
「娘。」見頤姝停了下來,小男孩跑回她身邊。
似乎有些怕生地拉著頤姝的裙襬,躲在她後面。
「齊兒,叫妍姨。」頤姝掛著柔和的笑,輕輕摸了摸男孩的頭。
「...妍...妍姨.....」
慕容妍蹲下身,仔細端詳了他的臉,良久才道:「齊兒是來看爹娘的嗎?」
男孩點點頭,看了看頤姝,又看了看前方。
頤姝無奈地說:「好,我知道你有體己話要對你爹娘說,你小心些,娘等會兒再去?」
男孩大喜,又往前奔去。
「姝姝,妳說,齊兒的名字是什麼來著?」
站起身,慕容妍望著男孩的背影,眼神複雜。
「思齊,」頤姝低下頭,眸光明明滅滅,嘴角勾起淡淡的笑,「頤思齊。」
記憶不停翻湧著,如同洶湧的潮水,要將她沉沉淹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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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得薛采銘成婚約莫五年,便從軍打仗去了。
在他走了之後,薛夫人才發現自己懷了孕,卻因為不想妨礙他從軍,因此沒有告訴他。
而她,仍然是頤府的大小姐,一手支撐著頤府的家業,來提親或者想入贅的人數不勝數,只是她卻從來沒有答應過。
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,薛夫人的肚子大了起來,和南暘的戰爭也越打越激烈,正是白熱化的趨勢。
那天,雨下得很大。
邊疆派人稍來一封信息,上頭寫著,薛府大公子落崖,沒有尋獲屍體,但是因為他墜落的地方留有大量血跡,所以被判定為已死亡。
當晚,薛夫人腹痛不止,最後孩子平安生了下來,但是她卻命垂一線。
生命垂危的她,沒有尋求大夫,卻緊急派了人到頤府把她請了過去。
所有人都以為薛夫人會在當下死亡,但是,她一直撐到了頤府馬車終於到了薛府,撐到她站到她的面前那刻。
頤姝一輩子都不會忘記,那一夜,林葳葳滿身是血的跪在她面前,抱著孩子,求她照顧孩子、把孩子養大。
她說:「銘愛的從來是妳,五年來,一直都是。他只碰了我一次...就是妳相親宴那日。」
「每個夜裡,他嘴裡喃喃喊著的,都是小姝兩個字。」
「他去從軍也是因為....妳多年來一直未有要嫁的消息,他怕是自己耽誤了妳,所以才要離開櫻城,希望妳能找到自己的幸福。」
「他從軍的這幾個月,每月的家書末尾都是,小姝可好。」
「我今生只能走到這裡了,但這孩子,希望妳能替我、替他扶養長大,讓這孩子遠離薛府,不要讓他再受到像銘那樣,愛而不得的痛苦了......求求妳、求求妳了......」
林葳葳渾身顫抖,手上抱著那個她此生最愛的人的骨肉,不停的哀求她。
那一瞬間,好多好多畫面從她眼前閃過。
是多少年前,在杏花爛漫的時節遇見了那總是一臉溫柔的少年,溫潤如玉的嗓音、清朗的眉、深邃的眼,還有眉眼間總是流轉著的溫柔笑意,寵溺著喚她小姝,再也揮之不去;
是多少年前,桌前細細繡著的桂花圖樣帕子,繡到了一半,便被丟置在箱子裡,只因為誰的身邊再也不會是她,而是那個嬌俏美麗的少女;
是多少年前,她躲在門後聽著他和她的爭吵,一聲永遠是妹妹,讓她轉身逃開了那個令人無法呼吸的地方,而她永遠永遠再也無法說出口,只能在夜裡默默流淚;
是多少年前,病重地幾乎就要醒不過來,將將要送出城的那一晚,車簾一掀,誰的輕喃如風緊緊包覆著她,一句對不起卻將她傷的體無完膚,養病養了三個月,心傷卻依舊好不了;
是多少年前,誰坦承了心中藏著的秘密,她卻同時感受到絕望和喜悅,原來自始至終她最想要的夢想都無法實現,永遠都只能是一場妄想;
是多少年前,誰大婚當日,她躲在馬車裡,喜氣洋洋的紅映傷了她的眼,最愛的人就在眼前,卻已經再也無法碰觸;
又是多久之前,相親宴前,她忍著眼淚要求最後的擁抱,被誰淡淡推拒,只留下一句「望妳找到好夫婿。」,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面......
然後.....自他從軍以來,一直默默放在心裡的擔憂,隨著時間推移成了顯明的詛咒,變成刻骨的絕望來到她眼前。
他死了。
真真切切的死了,再也不會對她溫柔的笑、溫柔的喊著她的名字。
她再也,見不到他了。
然後現在,她一直羨慕著的他的夫人抱著他的骨肉哭著求她養大他。
頤姝的眼睛,一下子蓄積起了沉痛的淚水。
「葳葳姐.....」她也跪下,顫抖著伸出手抱過孩子,「我、我會養大他.....可是名字─」還是得要由妳來取..........
她的話來不及說完。
林葳葳碰地一聲倒在地上,再也沒有了呼吸。
夜風淒冷,寒雨料峭。
薛府同時失去嫡長子和嫡長夫人。
頤府卻自此多了一個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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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....姝姝、姝姝!」
「咦?」頤姝猛然一驚,回過神看向慕容妍。
「啊....抱歉,一時失神了....」她淡淡笑道。
看著她的模樣,慕容妍忍不住歎了一口氣。
「姝姝....都這麼多年了,妳還是......放不下嗎?」
所以...連孩子的名字,都在思念著他。
思齊、思齊....
思念,子齊。
「.....說什麼放不放下的......從來沒有得到,又何來放下一說?」頤姝自嘲地笑了笑,眼底流光竄動。
五年了.....離他墜崖那日,都已經五年了。
那個大雨滂沱的晚上,她差一點又哭瞎了眼,但是手中的寶寶似是有感應地緊緊抓著她的衣服,那一霎那,好像是有道光劈開了整片黑暗,她的世界一片清明。
她必須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,要把他像是親生兒子一般好好的對待,這是她和林葳葳約定好的,也是林葳葳最後的遺願。
如果她又失明,那該怎麼照顧好這孩子呢?
所以自那日起,她再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。
包括薛采銘和林葳葳的葬禮,她也不曾流過淚。
「...不過,薛家也真捨得,這可是嫡孫,他們怎麼就交給妳養了呢?」
頤姝不自覺流露出的悲傷神情,讓慕容妍不再繼續追問關於薛采銘的事,但是她卻提起了另一件她好奇很久的事。
「薛老爺他們....都是同意這件事的。」
頤姝低下頭,「薛老爺他......我還沒開口,他就要我把孩子養在身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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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想起了那天,同樣是下著雨的夜,還有因為連續的喪事變得憔悴瘦弱的老人沙啞著的聲音。
「姝兒....銘兒對妳的心意,我和他娘一直都是知道的。」
「....我們也算是從小看著妳長大,妳就像我們另一個女兒一樣。我們也希望妳能嫁給銘兒陪在他身邊....」
「只是.........成為薛家嫡夫人所要受的苦實在大多了....不管是銘兒、銘兒他娘還是我....都不忍心看妳受苦........」
「迎娶林家小姐之事,是我們三人討論過後決定的。葳葳這孩子乖巧懂事,雖然偶爾愛耍些小性子,但至少是個挺善良的孩子。」
桌上的燭火明明滅滅,薛老爺的聲音不緊不慢,卻深深扣著頤姝的心緒。
「.....他們倆成親後便一直是分房睡。銘兒不願委屈了她,葳葳也不想強迫他。直到妳相親宴那晚.....」
「銘兒第一次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,連人都認不清.............葳葳扶著他進房間,便發生了那樣的事。」
「然而,妳在相親宴後仍未有要成親的消息,甚至是再度重病一場.....銘兒十分自責,認為自己誤了妳....為了不讓妳繼續掛念他,他才打算離開櫻城...........」
「所以這孩子.....我想....交由銘兒一直愛著的妳來扶養,對於銘兒、對於葳葳來說,都是最好的選擇。」
話至此,薛老爺的淚緩緩落下:「姝兒......所以,算薛伯伯求妳,把這孩子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來扶養,姓頤也無所謂...只要能看著銘兒的孩子繼續安然活在這世上,不必受到薛家祖先一直以來受到的苦便夠了.....」
「薛伯伯...」頤姝顫抖著白嫩的手握住了薛老爺蒼老粗糙的手,「我已經答應過葳葳姐,會照顧這孩子.....現在我答應您,這孩子,我一定將他視如己出.....」
「我頤姝在此立誓,此生不會嫁人,我會全心全意的扶養教育這孩子長大,決不會讓這孩子在頤府受到半點委屈............」
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✦
「痛......」額頭上傳來的疼痛感,讓她吃痛地回神。
「作什麼彈我額頭呀....」
慕容妍翻翻白眼:「誰准妳立這種此生不會嫁人的誓?嗯?怪不得城裡都是些奇怪的傳言。」
頤姝摸摸額頭:「傳言?」
「妳果然不知道。」嘆了口氣,慕容妍努努嘴道,「外頭都說妳未嫁先孕壞了頤府名聲,所以無人願意娶妳,妳才會至今都還留在頤府。」
聞言,頤姝卻笑了。
「未嫁先孕嗎.........」她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,蒼白而透明的笑。「.....想這些做什麼?嘴長在別人身上,他們愛講我們也無可奈何,只要我們知道不是就行,不是嗎?」
「是是是,就妳最看得開了。」慕容妍擺擺手無奈,她知道,外面留言如何犀利,也已經無法再傷到頤姝分毫。
那樣的痛她都走過來了,還有什麼她克服不了?
「好啦,齊兒那孩子體己話也講的夠久了,咱倆上去........」
慕容妍話沒有說完,便被一路奔來的男孩給打斷了。
「娘!娘!」
頤思齊跑著奔向了頤姝,小手緊緊拉著她的裙襬,顯得有些驚慌。
頤姝蹲下身,拍拍他的頭安撫著:「怎麼啦?出什麼事了?」
「有、有一個男人......突然出現.....他、他只有一隻手........」
似乎是受到了驚嚇,頤思齊上氣不接下氣,只能斷斷續續的表達自己的意思。
聽見他的話,慕容妍臉上神色微變,嘴裡喃喃著:「.....已經來了嗎....」
頤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,輕輕抱了抱眼前的男孩,牽起他的手:「來,娘跟你一起去。」
穿行於杏林大道上,一路行來,空氣中竟有一陣熟悉的花香隱隱飄散,遮去了杏花的香味,越是靠近目的地越是濃郁,沁人心脾。
即將到達最高處時,慕容妍拉住了頤姝。
「姝姝。」
「.......小妍?」她狐疑的回過頭,卻對上了好友凝重的臉。
「從這裡開始,妳必須一個人走上去。」
「咦?為什麼.......」
「別問那麼多,總之,妳必須一個人上去,齊兒我會替妳照顧,妳快點上去!」
慕容妍一把牽過愣愣的頤思齊,把頤姝往高處推了一步。
「快呀!」
「.....欸?噢.....」
她怔忡著轉過身,繼續往前走。
越接近她才察覺出,那陣花香竟是桂花。
濃郁的將杏花掩蓋掉的桂花香。
走到最高處,一棵杏花樹下立著一個藍衣男子,望著樹下的墓碑。
他微微俯著身,看著是墨黑的髮,夾雜著銀白的髮絲。
頤姝腳步頓了頓,心頭開始噗通噗通快速地敲打著。
許是她走動發出的聲音驚到男子,他轉過身,望向聲音的來處。
見是她,男子露出了溫柔的笑,滿目似水柔情。
頤姝張了張口,發不出任何聲音,杏眼瞪得大大的,透著些許迷茫。
男子的笑愈發奪目,他邁開步伐,朝著她緩緩走去。
每靠近一步,桂花香便更加濃郁的往頤姝撲來。
男子緩步來到頤姝面前,她慢慢抬起頭,對上他清澈如水的眸子。
「.........你....你是.....」
她可以聽見自己劇烈顫抖的聲音。
風過,吹起男子的袍子,這時她才發現他的左袖竟然空無一物,袖擺很輕易的被吹開了。
男子笑了笑,伸出右手,輕輕撫上她的臉龐,替她攏好被風吹亂的髮,溫柔而專注。
頤姝看著他絲棉長袍腰際上掛著的藍色錦囊和袖擺上繡著的桂花,以及空蕩蕩的左臂,她只覺得眼圈越發酸澀,依舊無法言語。
男子的眼角唇角微微上揚,勾勒著溫柔寵溺卻又深刻的笑意:「小姝,我回來了。」
(全文完)
「娘、娘,妳走快點兒!」
粉嫩精緻的小男孩,穿著一身錦藍的袍子,在前頭不停催著後面走得慢些的女人。
「齊兒你慢些,小心別摔著了。」
女人的步伐緩慢,卻仍是時時注意著前頭的男孩,深怕他一不小心磕著碰著跌倒了。
那女人,便是頤家大小姐,頤姝。
而樹林的盡頭處,似乎已經有人等在那兒了。
「姝姝!」依然總是輕快悅耳的女音,頤姝笑著迎上前去。
一襲藍衣的女人,臉上多了點歲月的痕跡,但是依舊不減年輕時的俏麗,赫然就是昔日的慕容妍。
「妳怎麼現在才來呀?」慕容妍對著頤姝說道。
「齊兒路上肚子餓,我帶他去買些包子,才耽擱些時辰了。」頤姝笑著。
「娘。」見頤姝停了下來,小男孩跑回她身邊。
似乎有些怕生地拉著頤姝的裙襬,躲在她後面。
「齊兒,叫妍姨。」頤姝掛著柔和的笑,輕輕摸了摸男孩的頭。
「...妍...妍姨.....」
慕容妍蹲下身,仔細端詳了他的臉,良久才道:「齊兒是來看爹娘的嗎?」
男孩點點頭,看了看頤姝,又看了看前方。
頤姝無奈地說:「好,我知道你有體己話要對你爹娘說,你小心些,娘等會兒再去?」
男孩大喜,又往前奔去。
「姝姝,妳說,齊兒的名字是什麼來著?」
站起身,慕容妍望著男孩的背影,眼神複雜。
「思齊,」頤姝低下頭,眸光明明滅滅,嘴角勾起淡淡的笑,「頤思齊。」
記憶不停翻湧著,如同洶湧的潮水,要將她沉沉淹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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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得薛采銘成婚約莫五年,便從軍打仗去了。
在他走了之後,薛夫人才發現自己懷了孕,卻因為不想妨礙他從軍,因此沒有告訴他。
而她,仍然是頤府的大小姐,一手支撐著頤府的家業,來提親或者想入贅的人數不勝數,只是她卻從來沒有答應過。
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,薛夫人的肚子大了起來,和南暘的戰爭也越打越激烈,正是白熱化的趨勢。
那天,雨下得很大。
邊疆派人稍來一封信息,上頭寫著,薛府大公子落崖,沒有尋獲屍體,但是因為他墜落的地方留有大量血跡,所以被判定為已死亡。
當晚,薛夫人腹痛不止,最後孩子平安生了下來,但是她卻命垂一線。
生命垂危的她,沒有尋求大夫,卻緊急派了人到頤府把她請了過去。
所有人都以為薛夫人會在當下死亡,但是,她一直撐到了頤府馬車終於到了薛府,撐到她站到她的面前那刻。
頤姝一輩子都不會忘記,那一夜,林葳葳滿身是血的跪在她面前,抱著孩子,求她照顧孩子、把孩子養大。
她說:「銘愛的從來是妳,五年來,一直都是。他只碰了我一次...就是妳相親宴那日。」
「每個夜裡,他嘴裡喃喃喊著的,都是小姝兩個字。」
「他去從軍也是因為....妳多年來一直未有要嫁的消息,他怕是自己耽誤了妳,所以才要離開櫻城,希望妳能找到自己的幸福。」
「他從軍的這幾個月,每月的家書末尾都是,小姝可好。」
「我今生只能走到這裡了,但這孩子,希望妳能替我、替他扶養長大,讓這孩子遠離薛府,不要讓他再受到像銘那樣,愛而不得的痛苦了......求求妳、求求妳了......」
林葳葳渾身顫抖,手上抱著那個她此生最愛的人的骨肉,不停的哀求她。
那一瞬間,好多好多畫面從她眼前閃過。
是多少年前,在杏花爛漫的時節遇見了那總是一臉溫柔的少年,溫潤如玉的嗓音、清朗的眉、深邃的眼,還有眉眼間總是流轉著的溫柔笑意,寵溺著喚她小姝,再也揮之不去;
是多少年前,桌前細細繡著的桂花圖樣帕子,繡到了一半,便被丟置在箱子裡,只因為誰的身邊再也不會是她,而是那個嬌俏美麗的少女;
是多少年前,她躲在門後聽著他和她的爭吵,一聲永遠是妹妹,讓她轉身逃開了那個令人無法呼吸的地方,而她永遠永遠再也無法說出口,只能在夜裡默默流淚;
是多少年前,病重地幾乎就要醒不過來,將將要送出城的那一晚,車簾一掀,誰的輕喃如風緊緊包覆著她,一句對不起卻將她傷的體無完膚,養病養了三個月,心傷卻依舊好不了;
是多少年前,誰坦承了心中藏著的秘密,她卻同時感受到絕望和喜悅,原來自始至終她最想要的夢想都無法實現,永遠都只能是一場妄想;
是多少年前,誰大婚當日,她躲在馬車裡,喜氣洋洋的紅映傷了她的眼,最愛的人就在眼前,卻已經再也無法碰觸;
又是多久之前,相親宴前,她忍著眼淚要求最後的擁抱,被誰淡淡推拒,只留下一句「望妳找到好夫婿。」,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面......
然後.....自他從軍以來,一直默默放在心裡的擔憂,隨著時間推移成了顯明的詛咒,變成刻骨的絕望來到她眼前。
他死了。
真真切切的死了,再也不會對她溫柔的笑、溫柔的喊著她的名字。
她再也,見不到他了。
然後現在,她一直羨慕著的他的夫人抱著他的骨肉哭著求她養大他。
頤姝的眼睛,一下子蓄積起了沉痛的淚水。
「葳葳姐.....」她也跪下,顫抖著伸出手抱過孩子,「我、我會養大他.....可是名字─」還是得要由妳來取..........
她的話來不及說完。
林葳葳碰地一聲倒在地上,再也沒有了呼吸。
夜風淒冷,寒雨料峭。
薛府同時失去嫡長子和嫡長夫人。
頤府卻自此多了一個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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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....姝姝、姝姝!」
「咦?」頤姝猛然一驚,回過神看向慕容妍。
「啊....抱歉,一時失神了....」她淡淡笑道。
看著她的模樣,慕容妍忍不住歎了一口氣。
「姝姝....都這麼多年了,妳還是......放不下嗎?」
所以...連孩子的名字,都在思念著他。
思齊、思齊....
思念,子齊。
「.....說什麼放不放下的......從來沒有得到,又何來放下一說?」頤姝自嘲地笑了笑,眼底流光竄動。
五年了.....離他墜崖那日,都已經五年了。
那個大雨滂沱的晚上,她差一點又哭瞎了眼,但是手中的寶寶似是有感應地緊緊抓著她的衣服,那一霎那,好像是有道光劈開了整片黑暗,她的世界一片清明。
她必須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,要把他像是親生兒子一般好好的對待,這是她和林葳葳約定好的,也是林葳葳最後的遺願。
如果她又失明,那該怎麼照顧好這孩子呢?
所以自那日起,她再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。
包括薛采銘和林葳葳的葬禮,她也不曾流過淚。
「...不過,薛家也真捨得,這可是嫡孫,他們怎麼就交給妳養了呢?」
頤姝不自覺流露出的悲傷神情,讓慕容妍不再繼續追問關於薛采銘的事,但是她卻提起了另一件她好奇很久的事。
「薛老爺他們....都是同意這件事的。」
頤姝低下頭,「薛老爺他......我還沒開口,他就要我把孩子養在身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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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想起了那天,同樣是下著雨的夜,還有因為連續的喪事變得憔悴瘦弱的老人沙啞著的聲音。
「姝兒....銘兒對妳的心意,我和他娘一直都是知道的。」
「....我們也算是從小看著妳長大,妳就像我們另一個女兒一樣。我們也希望妳能嫁給銘兒陪在他身邊....」
「只是.........成為薛家嫡夫人所要受的苦實在大多了....不管是銘兒、銘兒他娘還是我....都不忍心看妳受苦........」
「迎娶林家小姐之事,是我們三人討論過後決定的。葳葳這孩子乖巧懂事,雖然偶爾愛耍些小性子,但至少是個挺善良的孩子。」
桌上的燭火明明滅滅,薛老爺的聲音不緊不慢,卻深深扣著頤姝的心緒。
「.....他們倆成親後便一直是分房睡。銘兒不願委屈了她,葳葳也不想強迫他。直到妳相親宴那晚.....」
「銘兒第一次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,連人都認不清.............葳葳扶著他進房間,便發生了那樣的事。」
「然而,妳在相親宴後仍未有要成親的消息,甚至是再度重病一場.....銘兒十分自責,認為自己誤了妳....為了不讓妳繼續掛念他,他才打算離開櫻城...........」
「所以這孩子.....我想....交由銘兒一直愛著的妳來扶養,對於銘兒、對於葳葳來說,都是最好的選擇。」
話至此,薛老爺的淚緩緩落下:「姝兒......所以,算薛伯伯求妳,把這孩子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來扶養,姓頤也無所謂...只要能看著銘兒的孩子繼續安然活在這世上,不必受到薛家祖先一直以來受到的苦便夠了.....」
「薛伯伯...」頤姝顫抖著白嫩的手握住了薛老爺蒼老粗糙的手,「我已經答應過葳葳姐,會照顧這孩子.....現在我答應您,這孩子,我一定將他視如己出.....」
「我頤姝在此立誓,此生不會嫁人,我會全心全意的扶養教育這孩子長大,決不會讓這孩子在頤府受到半點委屈............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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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痛......」額頭上傳來的疼痛感,讓她吃痛地回神。
「作什麼彈我額頭呀....」
慕容妍翻翻白眼:「誰准妳立這種此生不會嫁人的誓?嗯?怪不得城裡都是些奇怪的傳言。」
頤姝摸摸額頭:「傳言?」
「妳果然不知道。」嘆了口氣,慕容妍努努嘴道,「外頭都說妳未嫁先孕壞了頤府名聲,所以無人願意娶妳,妳才會至今都還留在頤府。」
聞言,頤姝卻笑了。
「未嫁先孕嗎.........」她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,蒼白而透明的笑。「.....想這些做什麼?嘴長在別人身上,他們愛講我們也無可奈何,只要我們知道不是就行,不是嗎?」
「是是是,就妳最看得開了。」慕容妍擺擺手無奈,她知道,外面留言如何犀利,也已經無法再傷到頤姝分毫。
那樣的痛她都走過來了,還有什麼她克服不了?
「好啦,齊兒那孩子體己話也講的夠久了,咱倆上去........」
慕容妍話沒有說完,便被一路奔來的男孩給打斷了。
「娘!娘!」
頤思齊跑著奔向了頤姝,小手緊緊拉著她的裙襬,顯得有些驚慌。
頤姝蹲下身,拍拍他的頭安撫著:「怎麼啦?出什麼事了?」
「有、有一個男人......突然出現.....他、他只有一隻手........」
似乎是受到了驚嚇,頤思齊上氣不接下氣,只能斷斷續續的表達自己的意思。
聽見他的話,慕容妍臉上神色微變,嘴裡喃喃著:「.....已經來了嗎....」
頤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,輕輕抱了抱眼前的男孩,牽起他的手:「來,娘跟你一起去。」
穿行於杏林大道上,一路行來,空氣中竟有一陣熟悉的花香隱隱飄散,遮去了杏花的香味,越是靠近目的地越是濃郁,沁人心脾。
即將到達最高處時,慕容妍拉住了頤姝。
「姝姝。」
「.......小妍?」她狐疑的回過頭,卻對上了好友凝重的臉。
「從這裡開始,妳必須一個人走上去。」
「咦?為什麼.......」
「別問那麼多,總之,妳必須一個人上去,齊兒我會替妳照顧,妳快點上去!」
慕容妍一把牽過愣愣的頤思齊,把頤姝往高處推了一步。
「快呀!」
「.....欸?噢.....」
她怔忡著轉過身,繼續往前走。
越接近她才察覺出,那陣花香竟是桂花。
濃郁的將杏花掩蓋掉的桂花香。
走到最高處,一棵杏花樹下立著一個藍衣男子,望著樹下的墓碑。
他微微俯著身,看著是墨黑的髮,夾雜著銀白的髮絲。
頤姝腳步頓了頓,心頭開始噗通噗通快速地敲打著。
許是她走動發出的聲音驚到男子,他轉過身,望向聲音的來處。
見是她,男子露出了溫柔的笑,滿目似水柔情。
頤姝張了張口,發不出任何聲音,杏眼瞪得大大的,透著些許迷茫。
男子的笑愈發奪目,他邁開步伐,朝著她緩緩走去。
每靠近一步,桂花香便更加濃郁的往頤姝撲來。
男子緩步來到頤姝面前,她慢慢抬起頭,對上他清澈如水的眸子。
「.........你....你是.....」
她可以聽見自己劇烈顫抖的聲音。
風過,吹起男子的袍子,這時她才發現他的左袖竟然空無一物,袖擺很輕易的被吹開了。
男子笑了笑,伸出右手,輕輕撫上她的臉龐,替她攏好被風吹亂的髮,溫柔而專注。
頤姝看著他絲棉長袍腰際上掛著的藍色錦囊和袖擺上繡著的桂花,以及空蕩蕩的左臂,她只覺得眼圈越發酸澀,依舊無法言語。
男子的眼角唇角微微上揚,勾勒著溫柔寵溺卻又深刻的笑意:「小姝,我回來了。」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