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璧國。
皇宮,伏龍殿內,冬夜宴。
「哈哈哈哈哈眾卿們,讓我們不醉不歸吧!」
席上位於主位的男人舉起酒杯,豪爽地大笑。
席上眾人見他動作,也絲毫不帶有猶豫,拿起手上的酒杯,一飲而下。
這是成璧近年來唯一的一場冬夜宴,因為一直以來的心腹大患─南暘,終於在上個月被成璧徹底併吞消滅,成璧皇龍顏大悅,擺了這已4年沒有辦過的冬夜宴席,招待眾位將軍以及眾位大臣們,一同慶祝享樂。
席上眾人無不是不醉不罷休的架勢,熱鬧地不像是從前文武對立、黨派相爭的模樣。
唯有一人,他居於皇位旁的高座,看來應該是皇帝親信大臣,卻滴酒未沾,只是呆呆望著手中酒杯,有些悶悶不樂。
「容愛卿啊,」成璧皇離霄察覺到他的異常,低低地喚道。
「這酒不合口味嗎?容愛卿望了酒杯許久卻未曾動過半滴啊?」
容恆回神,笑道:「不,皇上。這酒挺好的,只是微臣...不勝酒力。」
「不勝酒力?」離霄放聲大笑,「朕可還記得16歲那年你與朕偷喝父皇的酒,結果幾乎要把酒窖裡的酒都喝光了你卻未曾倒下啊!」
「怕是,脩文掛念著你的夫人、朕的小皇妹珀月吧。」話畢,他再度飲下一杯酒。
「讓靖允見笑了,」容恆遠晃了晃手中的酒杯,端詳了半晌,仍是沒有喝下,「芙兒向來莽撞,微臣只是擔心她會衝撞到靖允那些嬌貴的妃子罷了。」
脩文是容恆的字,而靖允則是離霄的字。
兩人自小便認識,他們有一股無言的默契,只要對方稱呼自己的字,便代表是去除了身分在說話,不是國師容恆和皇帝離霄,只是容脩文和離靖允兩個單純的好朋友。
「哈哈哈哈,那些妃子整天互相掐架,有什麼好嬌貴的?再說了,有什麼事,梓沁會護著她的。」
「...也對,皇后對芙兒....總是那樣愛護。」歎了口氣,他才終於將酒一飲而下。
「不過,會叫珀月芙兒的,現在,也只有你一人了吧。」離霄搭上好友的肩,無奈地說道。
「....是。」容恆點點頭,將酒杯斟滿,再度灌下一杯。
容恆沒有說的是,
他其實,也已經一段時間沒有喊過她芙兒了。
自從七天前兩人吵架之後,他便再也沒有喊她芙兒,而改叫她公主了。
只是.....從他叫她公主之後,她便一直都怪怪的默不吭聲,讓他有些擔心.......
看見好友的沉默不語,離霄大約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。
他拍拍容恆的肩道:「那丫頭,什麼事都悶在心裡頭不說。脩文你...也別太苛責她了。」
「畢竟,只要你回頭,那丫頭永遠都會等在後面迎接你的不是嗎?對她好一點吧。」
容恆不語半晌,才答道:「摁。」
就在此刻,外頭看守的士兵匆匆跑了進來:「皇上,有刺客!」
離霄挑眉,似是不怎麼擔心地問:「別急,說慢點,刺客在哪?」
「啟、啟秉皇上,刺客闖入皇后娘娘的宴席中,脅持了珀月公主,要求皇上到鳳鸞宮......」
士兵話還未完,離霄便見身旁的白影已無蹤跡。
怕是,一聽到珀月兩字就急忙衝了出去吧。
他先是歎了口氣,才厲聲命令道:「愣著幹什麼,擺架鳳鸞宮!」
只是,當他到達鳳鸞宮的時候,卻晚了。
鳳鸞宮的妃子以及眾臣的夫人們都在掩面哭泣,一旁應該是刺客的黑衣人已經倒在地上血肉模糊、面目全非,還有中間最醒目的,本該是潔淨地一塵不染的白衣此刻血跡斑斑,無力地背對著他坐在地上。
「脩文.....!」
他原以為是容恆受了傷,待他靠近之時,才看見他手裡抱著的人。
原本活力而清澈的雙眼微閉,漂亮的臉蛋沾滿了鮮血,華貴的紫色衣裳也被血盡染成黑色。
那是...他最疼愛的小皇妹啊......
「珀月!珀月!她怎麼了?脩文,你說啊,她怎麼了?」
容恆沒有回答,只是默默垂低著頭。
「...皇...皇兄...你...你來了......」離珀月吃力地睜開已經漸漸渙散的眼。
「我來了...珀月......妳撐著啊,皇兄馬上叫太醫來,別說話了,嗯?」
話畢,他轉頭對著愣著的眾人怒吼:「還看什麼?快給朕叫魏太醫來啊!珀月公主要是有個三長兩短,全部提頭來見朕!」
聽見他的怒吼,宮人們才開始動作。
皇后姜梓沁勉強撐起有些腿軟的身子,同樣威嚴地道:「眾位妹妹都各自回宮去,眾夫人也都回府去吧,今日這宴,就這樣散了吧。」
說完,她才慢慢靠近中央的三人。
「......沁...沁姊姊......」她輕柔的嗓音帶著孱弱顫抖,聽起來令人格外不捨。
「怎麼了?姊姊就在這。」姜梓沁顫抖地握住離珀月的手。
離珀月勉強地笑了笑,又看向離霄,離霄連忙也握住她的手。
「...皇兄...要...要好...好好...保護沁...沁姊姊......」
「...後、後宮...太大......太深......姜、姜家不安分...但是...姊姊...是真、真心...愛皇兄的......」
「會,我會,妳不要再說話了,聽皇兄的,好不好?」離霄眼眶中蓄滿了淚,不忍地更握緊了妹妹的手。
「...沁、沁姊姊......」離珀月轉向姜梓沁,臉上是看起來苦澀的笑。
「......我、我救了妳...還、還有姜家嫡子和姜夫人一命......離氏...已經...不再欠姜、姜家人情了.......」
「......不要...逼、逼迫皇兄......好嗎...?」
「好,我發誓。我姜梓沁絕不會讓姜家為害離氏一門,絕不會讓姜家野心繼續擴大!所以...月兒...妳聽妳皇兄的話,別說話了好嗎?」
離珀月搖了搖頭,終於將眼睛對上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沉默不語的容恆。
「......脩文....」
聽見她喊他的聲音,容恆身體一僵,仍舊沒有說話。
看他的反應,離珀月笑了。
「...對不起......我一直...不夠賢慧...」
「我..我不是個好妻子...總是...太任性....沒、沒辦法...像其、其他人那樣...默默地、在背後......支持你......」
她沒有辦法默默接受,他心中的第一永遠是國事。
就算是她的生辰,一有關於南暘關於國家的消息傳來,他便會棄她不顧。
她知道他心繫國家,她身為公主她知道國家的重要性。
只是,她卻沒辦法接受她在他心裡永遠只有第二,也許,比第二還不如。
「...我也太、太笨了......沒辦法...在你...遇到、遇到困難的時候...幫上忙......」
她深深吸了一口氣,似是在忍耐著什麼。
「...可是...我、我只是...想要...想要你陪著我而已......」她眼中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流了出來,混著血水沿著她白嫩的臉頰滑下。
「芙兒...」容恆終於開口,沙啞的聲音讓人聽不出來他就是昔日白衣翩翩俊逸出塵的絕塵公子。
「...脩文......」離珀月嘴巴開了開,仍舊喊了他的字。
其實,一直以來,她從來不喚他的字的。
『我才不要喊你脩文,大家都喊你脩文,多無聊啊。我要一個不一樣的......』
『對了,既然你叫恆,我偏要讓你停下來,我以後都要叫你阿止。容止容止,多好聽啊!』
『只有我能喊你阿止聽到沒?這是我的專屬稱呼,是屬於我的喔!』
昔日少女清脆的笑語還迴盪在耳邊,只是此刻,兩人的距離卻是那麼遙遠。
妳已經...不願意再叫我阿止了嗎?
容恆痛苦地閉上眼。
「...脩文....我啊...我一直以為...嫁給你...就是我最大的心願......」
「...可是...我現在才發現......我想要的...其實是...你可以多陪在我身邊......一次也好...我好想...跟你一起去看元宵燈會...咳咳咳......」她咳了幾聲,嘴角溢出黑血。
「來人啊,太醫呢?小兮妳不要再說話了好不好?皇兄求妳......」看著妹妹痛苦卻努力要把話說完,看來像是在交代遺言的樣子,離霄覺得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著。
「這些話,等妳傷好了再說好不好?妳想要脩文陪妳去哪裡,皇兄壓著他都讓他去,所以...」妳不要再說這些像是要別離的話了好不好?
「我去把太醫拖來,月兒妳撐著,等我回來。」姜梓沁抹抹淚,轉身提著裙子往太醫院跑去。
「哥哥...」她喊他哥哥,而不是皇兄。
離珀月軟軟的聲音喊著哥哥,像極了小時侯總是拉著他衣袖撒嬌的她。
那時候,她還只是離芙兮,而不是成璧的珀月公主。
「......你......再喊我一次小兮...好不好......就像...小時候...那樣....」
那時候的時光多快樂,她和哥哥兩人住在琉璃宮裡,容恆來陪讀,每天每天,過的多開心。
「小兮....」
離珀月臉上露出了燦爛如陽光般的笑,燦爛的好像馬上就要消逝一樣。
她緩緩伸出蒼白的手,摸了摸容恆緊皺的眉心,「別皺眉...我最愛看你笑......」
蒼白顫抖的手還想摸上他的臉,卻頹然跌下,被一雙冰冷卻熟悉的大手給接下。
她握緊那隻手,氣息漸漸微弱。
「....這是最後一次了....吻我...好不好...?」
「不會是最後一次的,芙兒。」容恆狂亂地吻上她的唇,卻仍舊小心地不敢弄痛她。
承受著他的吻,離珀月心中大慟,眼淚掉得更兇了。
「.....你要記得....我其實...很愛很愛你....」她像是使出最後的力氣,抓緊了他的衣袖,力道突然很大。
「....可是...來生....我不要了....」
這一世,愛得太痛了。
痛一次,就夠了。
「阿止.....生生、世世....與...君...絕...」
正想斥她最後的話,卻只覺那緊攥著他袖子的手,慢慢鬆開了。
沿著他的外袍緩緩滑下。
唇畔啣著一滴淚。
此刻,姜梓沁拉著上了年紀的老太醫剛剛趕到,卻來不及了。
一切,都來不及了。
「芙兒!」
「小兮!」
「月兒!」
三聲痛呼響徹鳳鸞宮,夾雜著無限悲慟哀傷還有不捨,迴盪在空盪盪的鳳鸞宮中,久久無法消去。
『永光十二年,冬夜宴,珀月公主為救皇后姜氏,以己身代替姜氏遭挾。
後國師至,公主不欲其受迫,奪刀自刎。
國師大駭,飛刀擊殺刺客,刺客死。
一刻鐘後,珀月公主薨。』
─《頤遠鑑年‧珀月公主傳》